回归 雪山

                                  ——读南山子画有感

                                                                雁子

      我和赵春秋相识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他的网名叫南山子。

      我喜欢这种虚拟的感觉，可以很近，近得直达心底，也可以很远，远得海角天涯，一远一近全凭当下心情，不像家人同事，远不得又近不得。所以好朋友大都在网上，南山子也是。

      喜欢他是因为他的画，第一次看见就发呆，继而着迷，继而惊喜，人世间真的有这样一片洁白寂静吗？一个遥远的，梦幻的、干净的童话世界。在这里，生命在不经意中沉淀，又在不经意中升华。

     他画的是长白山和只属于长白山的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纯洁无暇的雪，就这样敞开在我的面前，如此坦荡如此真诚如此温柔。

     我是爱极了雪的。总以为雪是天空的语言，是宇宙的音符，是大地的诗歌，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是大地对天空赤露的表白，是宇宙深处神灵的御旨。

    雪是圣物，想留住它可不容易，除非有一片寂静的土地，或者，一颗寂静的心灵。春秋具备这样的心灵。

     春秋是个苦孩子，1970年出生在山东诸城的一个农民家里，赵家祖祖辈辈没有人走出过那个座在山沟里的小村子。家里穷啊，但穷还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十几岁就没了娘，没有母爱的日子更让他懂得了什么叫寂寞，他幻想着有一天能走出大山，走出这个寂寞。他喜欢看太阳落山，因为太阳可以走出大山，可以带走他的梦。

      很奇怪这么穷这么苦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审美情趣，他会从岸上搬几块大石头堆在水里，坐在上面看太阳，他说，坐在水里的石头上看日落是最美的。

     我一直认为，艺术家的超凡之处就在于对大自然的敏感，他们总是能在别人以为平常的事物中产生奇妙的感觉，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感悟。天才的艺术家，能够摸到大地的脉搏，听到天空的呼吸，看见田野的苏醒和睡眠，并想方设法把它们表现出来，因为他们认为这些隐藏的秘密太美了。春秋就是这样的人。设想，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却愿意下功夫搬大石头站在水里看太阳，岂不奇妙？

     70年代的中国，文化生活十分枯燥，更不要说穷山村了，春秋却拥有两项娱乐活动，一个是听当地的村民唱“茂腔”，一种山东的地方戏曲，那时而豪放时而婉转的腔调唤醒了他心底的一种审美感动。二是看报纸上的小插图，它们让他产生了渴望模仿的想法，这便是最初的创作冲动吧。

     后来小春秋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终于走出了大山。进城的第一件事情，是爬在地上看汽车有几个轱辘。他就奇怪这东西怎么跑得比马还快？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朋友，90年代第一次进城上学提着家里最好的马灯，不知道电灯为何物的他，后来成为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毕业生。

       那时的小春秋，为了买到一支铅笔，到处捡废铁皮去卖。在那个穷得连野草都不长的地方找到一块铁就像是阿里巴巴找到了藏宝的山洞。

      春秋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是父亲最难过的一天，因为他没有钱给孩子。东拼西凑，终于把各种面值的几百元塞在春秋手里，父子俩抱头痛哭。春秋知道，他手里握着的，是自己的未来。

     4年寒窗，春秋从大上海的艺术院校毕业了。4年的时间让他清楚地认识到，尽管他拼命地要走出大山，但是他的灵魂是永远也不可能离开大山的，他的根，他的脉，他的心，都是属于大山的。实际上，可能正是大山将他指派出来深造的，为的是更深刻地回归大山，展现大山，成为大山。

      他坚定地迈出了回归之路，尽管走的非常艰难，他还是走回来了，而且走的比老家的山更远。他的家乡最著名的是泰山，但却是一座被世俗化了的名山，游客越来越多，雪越来越少的。而他要回归的，是冰天雪地一望无际的大山，这个山在中国只有一座，那就是长白山。赵春秋来到了长白山。

      看着他的那些画，我明白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那是一片静谧无垠的冰雪世界，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山上，地上，树上，房子上盖满了厚厚的雪，在这原始的，纯粹的洁白中出现的树，山，小河，小房子……会给你一种恍若隔世的魔幻感觉，好遥远好虚空，但却又那么熟悉，是的，一定是在梦里来过。

      我就奇怪，在春秋的画里怎么就找不到一个人呢？顶多，你能找到一只狗，那狗是瘦长的，孤独而精神，成为生命的代表，你仿佛能听见空旷的一声狗叫在山谷中回荡，衬托出了更加寂静的小山村。我想这狗是不轻易叫的，它怕破坏了一个“静”字，而人，又会破坏一个“净”字。

      因为没有人，那片干净的雪也就没有一个脚印了。这片没有一个脚印的厚厚的雪地实在是太令人神往了。那是都市里永远不可能拥有的风景。

      山上总有一些像是用积木搭起来的房子，是童话故事里面的小木屋。屋子前面有个小院子，院子是用篱笆围着的，篱笆门上大都贴着大红的春联和福字，在洁白的世界里分外耀眼。最让我惊奇的，是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竖起一根高高的木杆，顶上挂着一个红红的灯笼。我就想，这灯笼晚上会亮吗？它是怎么亮的呢？远远望去，一片高高的灯笼，实在是很壮观呢。

     我对春秋说，如果它们会亮，我一定要去那里住一个晚上，半夜，起来看星星点灯。如果这时有美丽的村姑踏雪而来，那感觉真是比蒲松龄讲鬼神故事还过瘾。

     这么美的童话世界，却没有一个人欣赏，岂不浪费？猛抬头，看见一只圆圆的眼睛挂在天上，啊，是月亮女神。

      安静也是一种境界，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看看都市里的人们吧，拥挤，嘈杂，浮躁，肮脏，争先恐后……在这样一种环境里，灵魂的净化难度太大了。

       所以春秋选择了这里，他就是要逃离都市，就是要去大山里寻找他梦中的冰雪世界。他找到了，他进入了，他陶醉了，他实现了。他把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他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正值得珍惜和拥有的。

     长白山冰雪的独特，造就了春秋的画的独特，春秋画的独特又创造了独特的市场价值，当然也逃不过画商的眼睛，都市里找不到这样纯粹的国画。如同市场上的人造人参越多，深山里的野参越值钱。春秋的画，是货真价实的埋在深山里的野山参。

      许多年来，春秋不能提到妈妈，他很小就失去了妈妈，妈妈两个字总是让他泪眼朦胧，妈妈是他心中最美的图画，他要还原一个美丽的妈妈，要把他心中的妈妈安置在一个神话般的世界里。妈妈不会喜欢高楼，妈妈只属于大山，属于这纯洁的冰雪世界。

      面对全国各地飞来的奖状、定单、邀请和聘书，春秋总会淡淡地问一句：你们那里有雪吗？春秋的画已经走出国门，但是，不管走多远，他都会回到他的冰雪长白山。没有雪也就没有了春秋，没有雪就断了春秋生存的条件。春秋唯一担心的就是长白山哪一天不下雪了，那他，也就随雪而融化了。只要有雪，春秋就是一个快乐的冰雪王子。

      如今的春秋，已经成了中国著名的冰雪画家。春秋欣慰地对妈妈说：妈妈，你可以安息了，这冰雪大山就是我们灵魂的归宿，是我们永远的家。

      看了春秋的画，我又多了一处牵挂，或许在一个落雪的季节我会去那里，去看星星是怎样，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点亮那些红灯笼的。